图文作者:图不灵
我提前一周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医院(上海市徐汇区宛平南路600号)的微信小程序上预约了周一早上9点陆峥医生的号。当天早上大致8点半左右抵达医院。 因为我没有在该医院有诊疗记录,需要先去前台用身份证注册一张就医卡,并去人工窗口付挂号费(第二次就诊可以直接在楼梯口的机器上面缴费)。这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前台看到我的身份证是女,但是我的外形完全是男性,因此大声且反复确认是否是我本人,并强调了身份证上面写的是“女”。这个过程使人不太舒服,因为前台后来主动告知我:“找陆峥老师开证明需要先挂王飚的号”,表明她实际上知道外形与证件不符的人群都是去开证明的。我那天比较幸运的是王飚和陆峥都在周一坐诊。
这里需要注意的两个细节。第一,如果去开证明,尽量提前预约并且事先在网上挂王飚医生和陆峥医生两人的号,这样可以节约时间。前台在办卡的时候,替我挂了王飚的号而取消了陆峥的号,导致我看了王飚后又重新挂了陆峥的号,多次倒腾和排队浪费了大量时间。建议各位兄弟一定要向前台强调不要取消陆峥医生的号,两个号要在同一天看完;第二,如果是上海的本地学生,即便有办理学生的医保卡,但是开证明的费用是自付,而不是选择医保卡。我有上海学生的医保卡,因此我先给前台说有医保,结果在窗口人工支付的时候失败,又重新回到前台挂号,并且重新排队支付。这大概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挂了号之后,我就直奔三楼。每个医生的门口都贴有一个二维码,要提前扫码填表,大概五到十分钟可以完成。这个表主要是收集一些关于你的心理状态、就诊原因等信息,并且在后面做量表之前医生也会要求你完成问卷填表,建议各位兄弟们提前如实填写。王飚医生和陆峥医生的诊疗范围很广,从焦虑、抑郁到失眠、肥胖等等各个方面的心理疾病,问诊人的年龄从老年人到小学生也都有,因此业务也很繁忙。细心的兄弟可能会通过观察找到人群中一些和自己一样的兄弟来开证明,哈哈。我的号是前台临时挂的,因此几乎是被排到了最后,我就坐在那里玩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机,一边玩一边焦虑等待(如果是提前预约会快很多)。当天晚上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心想白天总能看完,只是当天看了王飚可能只能改天来找陆峥了。
等待的过程中,我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紧张起来,于是找Axolom客服哥哥说说话,他做完很多年了,说7年前他去的时候就很多人。我问他医生会不会先问问题,通过了才会给开测试表,还是只要跟医生说我是跨性别他就会直接开表。哥哥说还是会问点的时候,我更紧张了……但他接着说:“不用怕他问,就怕他不问。问你只是通过问这些问题判断你的状态而已,这是为了保护那些因为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对手术还没有正确科学认识的人。” 这我就明白了,但我仍然好担心我挂号的这个医生上午看不完,等到几乎麻木了。前面还有三四个人。看一个都要等很久,有些时候医生还会把前面的号也叫一下,我不懂这个叫号的顺序。
哥哥一直在线陪着我,陪我说话,给我支招,让时间过得快一点。他叮嘱我态度要乖一点,不要有情绪。我跟他说,在陆峥医生诊室的门口看到一个跨男,他很明显,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了。他可能没有开始激素,没有看到喉结,他的腿看起来也还没有很明显的男性特征。哥哥说他当年去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但是他被妈妈带着,是一副明显吵过架的样子,眼眶红红的,两人互相不搭理对方,所以不敢过去打招呼。我是社恐,我也远远地看着兄弟,没有上前打招呼。
等到十一点左右,前面还有两个人,还有一些做完量表返回来面诊的人,但眼看着上午的下班时间就到了,我估计下午才能做量表了,心想到时候下次再来看也行吧。哥哥安慰我反正第一次去看差不多都是会有客观因素的阻挠的,甚至对医院周边地形、里面构造不熟悉也容易绕弯子,下次去就有经验了,他心态真的很好。确实,我这第一次去,预约过后还得去排队缴费,耽误了时间,等下次去就可以在机器上缴费了。
大概快到十一点半时,终于叫到我了。王飚医生是一个白头发、戴着黑框眼镜、身材高大的和蔼帅气老爷爷。我告诉了他来的目的,他问我:“你知道流程吧?”我说:“知道。”(实际上我不是很清楚哈哈哈,主要是问了Axolom小哥哥以及以前在网上的攻略)然后他便给我开量表的单子,并且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也象征性地回答了:“从三四岁有性别意识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我那个时候网络不太发达,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就三两句,对话就结束了。看样子最终开证明的决定权还是在陆峥医生手里。据说以前上海有其他医生也可以开证明,现在只有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可以开具证明,且需要两名医生的诊断,其中一个医生必须是陆峥。因为快要下班了,王飚医生跟我说赶紧去加陆峥医生的号,说不定今天可以看完。走之前我还问了一句:“王医生,我做了量表之后就不用来找你了吧?”王飚医生说:“拿到结果直接去找陆峥”。(我建议做完量表后,可以在排队间隙来找王飚医生开一个电子诊断、或提前叫他开一个电子诊断,因为开证明实际上是需要两个医生的诊断书。尽管我有看王飚医生的诊疗记录,但是他忘记给我开诊断了。当天已经很晚了,做完测试王飚医生已经下班了。后来好在陆峥医生帮我想了办法)
于是我立马到一楼的前台那里找护士说:“加一个陆峥医生今天的号,是王飚医生叮嘱的。”(兄弟们,挂号的时候一定不要让前台取消之前提前挂的号,这样子简直是浪费时间)。前台懒洋洋地给我挂了号,果然上午已经没有号了,只加到了陆峥医生下午的号。看样子,一般来说当天来加号也是可以的,但是最好是提前在网上预约,不然前台可能不愿意加号、或者像我一样会等很久很久。我缴费之后直接去做量表了。量表是任何时间都可以去做的,他们那里中午是不休息的。中午刚好人也很少,我直接就去电脑上做了。量表一共有五百道左右的题。在国内做量表,要谨记自己以原生性别的方式,保持一种性别刻板印象的方式去做题(跨gay的兄弟最好还是选“不喜欢异性”,问到工作喜好的时候选偏男性工作的选项:比如机械、汽车等行业,不喜欢做幼师、烘焙等)。有些题中提及到的“同性”、“异性”,我都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要从原生性别角度填写。
做完量表很快就拿到了结果,反正我也没看懂上面的各项指标和建议。我当时还给哥哥拍了一张量表结果的图。表上显示有一点点焦虑和抑郁,但哥哥说抑郁和焦虑一般都会有一点,想来也是当然的,这是我们的处境决定的。可能是因为我打激素了,所以会真觉得现在状态挺好的,已经挺肯定自己的了。我也确定自己是没有什么心理问题的。回到三楼的导诊台,护士跟我说我挂的号是下午的,建议我三点后再来。于是,我慢悠悠地晃到医院附近的餐馆吃了饭,再慢悠悠地回到了医院。心想,算了,今天一天可能就耗在这里了,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现在在外面也能用小便池了。最近用的是长款的stp(长空之子),之前用了一段时间短的山谷少年,但我习惯了长的,觉得用长的更舒服,尿得更远。我在医院附近晃悠了一会儿,顺便去公共厕所磨炼了一下使用假体的技术。
陆峥医生很繁忙。其他医生门口都已经没人了,他门口还排起了长队。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其他医生已经开始面诊下午的病人,而陆峥医生上午的病人还没看完。甚至有的病人看着陆峥的叫号没有滚动,开始不断抱怨起来。我不由得突然焦虑了起来,因为晚上六点半还要上课,回去路程大概也要花一个小时。下午的号我也排在二十位左右,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期间也没见到陆峥医生出来休息,只是在三点过左右的时候护士说他刚刚看完上午的病人,短暂地吃中午饭后再看下午的病人(好辛苦)。我又焦虑地上前问护士:“那他要是五点下班的时候还没看完怎么办?”护士说:“别担心,陆峥医生会看完当天所有的病人,通常很晚才离开。”那时,陆峥医生门口等待区的座椅上,坐满了人,几乎都是等待他面诊的人们。人群里似乎看到了一个跨女,头发很长,戴着口罩,留着指甲,但说话声音是男声。
要是医院多两个能开证明的医生就好了。哥哥说国内虽然比起早些年能开证明的医生人数是多了,但由于家长医闹现象增多并且严重了,开证的规则也相对严格了些。上海还是只有陆峥医生。听兄弟说有的地方(似乎是广东)甚至还要染色体检查报告,可怕。是社会环境没有变好,家长接受度太低,然后trans们无法和家人有效沟通,瞒着去,家长就来医院闹事,开证明的医院会发生,做手术的医院更严重。但也不是都会,取决于每个人的素养吧,哥哥说其实他也是瞒着家长去的,但他家人没有觉得是医生的问题。所以希望那些不讲道理没有边界的家长放过我们。
其实真的很想对家长们说:不是我们想要瞒着你,是被逼着瞒了你。我相信每个这么做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的,每一个。在这种事情上,从来没有一个谎言是恶意的。也希望兄弟姐妹们能尽量处理和家里的关系(我知道这很难),不要牵连到医生,给后来的小兄弟姐妹们留条活路,不希望以后变得越来越难。我个人感觉是新一代的接受力有提升,我目前学校身边的人都能接受,但放到更广阔的空间里可能未必。因为很可能是有信息茧房,太多辛酸的例子只是没有能走入我们的视野。哥哥说得对,能坐在这里,排这个长队等这个证明,已经非常难得了。要是开到了证明我就裱起来!等得心慌的时候,又看了下别人的经验,据说陆峥医生很凶……于是更慌了。
下午四点过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等候区的人纷纷向窗外望去。我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哥哥聊天,一边焦虑,一边等待,心想:晚上的课很可能赶不回去了。焦虑,又开始找哥哥聊天:“就怕他给我画一个传说中的九宫格,然后打发我”。
所谓九宫格,就是他画的一个简易的表格,让我们自己列出维持现状和做出性别身份改变的利弊,然后回家和爸妈探讨(这大概是家里还没同意的情况)。有的兄弟来回几次都开不下来。
但哥哥的经验并非如此:“他对我就不凶啊,他就是看人的,因此别人的经验其实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你想啊,如果一个人本身焦虑症就很严重,只要对方不是笑脸相迎,也很可能会接收到恶意,‘觉得’对方凶,所以也许医生只是没有在笑而已。不要给自己压力,你进去了越怕他你就越说不好话,表现就会越不稳定,最重要的其实是‘正确表达自己’,只要能很好地表达了自己,就不会有问题,就怕你唯唯诺诺支支吾吾——那就是没想好,情绪不稳定——就不适合做手术,你要明白来开这个证明是为了做手术的,只要不能确定你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下定了决心并且非做不可,医生是不敢乱给你做的。如果你现在就接受了别人给你说的‘他很凶’这个设定,那你心理上就会拒绝他,本能地不信任他,那你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你,就可能不给你开了。你得这么想:现阶段他才是对我有实质帮助的唯一的人。你得信任他,这条路才能走得平稳。他真的没必要刻意去为难你的,那些觉得他不好的,大概率就是被拒绝了带有强烈的主观意识去分享经验,那么你所接收到的只是分享人的情绪,而不是真正的宝贵经验。我觉得你没有问题。”哥哥是去了一次就顺利获得证明的人。这使我重拾信心。
大概五点二十左右,我前面一号的病人面诊了。我更焦虑了,在陆峥医生门口反复踱步。大概五六分钟后,叫到了我的名字。进去的时候我很忐忑,陆峥医生戴着口罩,我大概能够认出他来,和网上挂号的照片几乎差别不大,只是头发少了很多。陆峥医生看了我的名字,还没等我开口就问:“开证明是吧?”我礼貌地回复说:“是的是的,陆医生您好。”至于他问的具体的问题,可能会因人而异,所以在这里就不列出来,避免误导大家。普遍会问的就是家长知不知情、同不同意;如果你外表很过关或者声音已经变了,他会问你是否用过激素了。除此之外,我也简单地交代了我的心路历程(非常简单地介绍),然后讲述了目前我家庭的情况、和家庭的关系,以及我现在从事的行业。有的问题他没问,但是我觉得有助于开证明的,也主动对他说了,以表明自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了。
陆峥医生一边和我聊,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病例。我内心还是挺紧张的,并且还在想他会不会要提出给我的父母打电话。但他突然说:“王飚医生忘记给你开诊断了。”我紧张地说:“什么意思?”他说:“因为需要两位医生的诊断,他今早忘记了。”我内心又紧张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办,好在陆峥医生为我想了办法。他说:“今天医院已经下班了,我为你开具了纸质证明,你下次找医院办公室敲一个章就可以了。”我如释重负,拿到那张单子,心里不由得开心起来。离开的时候,我不断对陆峥医生道谢,他说:“祝你顺利,小伙子。” 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感动,眼里湿润。
前后大概不到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很快。捧着那张证明单,我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还是如此顺利的(后来我找时间去医院敲了章,证明也就完整了)。
后来哥哥跟我说:“你看他其实不凶,他问你的这些,其实也是当年问我的那些。” “那为什么网上有的人说他特别凶啊?”
“表达逻辑清晰+没有其他精神疾病+受过高等教育+用了激素,外形上一看你就是个社会接受度很高的男生了,并且可以预见以后也会过得不错。在意识清醒的稳定状态下,经过慎重衡量最终决定走这条路,证明就很容易下来。”
有时候我们容易被网上的信息所误导。比如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很多兄弟吐槽陆峥医生是一个“很不讲道理的庸医”,他“对跨性别不友好”,开证“难度巨大”,并且“态度恶劣”。上海精神卫生中心一趟下来,也花了1000+,如果一次开不成功再去一次,又是500+,对于许多兄弟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我虽然身在上海,但当时也在考虑,要不去北京或者广州开证明。我在买假体的时候也问了Axolom的哥哥,他一直鼓励我先去上海精神卫生中心一趟,先去看看,如果开不下来再想办法。我很感谢哥哥的鼓励。实际上,我发现陆峥医生并不是像很多传言所说的那样。和他交流的过程中,我能体会到他实际上是一个明事理又温和的人。尽管社会对我们客观上不那么友好,但是我们可以凭借自己主观的努力,争取做一个独立而又强大的成年人。 这样的努力都会以各种方式被证明,有一天也会成为陆峥医生给你开证明的有力依据。